现代人读古书，好像是一次长途旅游。
我们必须先穿过人神混居时代的迷烟，循着历代历朝的脉络，顺着夏桀商纣周文武王的故事……悠悠观光，品尝。然后可以窥见幢幢往来的人影孤帆，不经意邂逅似曾相识的先人，于是乎撞了个满怀惊喜抑或是徒增感伤。
喜欢沿途里这些满眼鲜活的文字：风，会裁叶梳枝问归期；月，能挂能载还能和太阳同谋岁月；光和色，侵染我们的生活，洒脱顽皮却又道中有道；雨随风悄悄来去脉脉含情……
更喜欢那境地：寂寥涂鸦，附庸风雅，几个长短句，就薰染得气氛抑扬顿挫，引人峰回路转，一任身心随之飘远。
随之飘远，就有没完没了的惊喜。
也曾惊见曲径万千，但归宿无外乎是《周易》半掩“遁世”、“出世”的思路。一条经老子开垦，一条由孔子拓荒。然后开始源源流长：“道”隐得其乐的一群与“儒”不甘寂寞的一拨；若半中间碰上了“坎”儿开了岔，侠客武士闯出的路通向绿林；人、禽、兽、昆相互变形也辟开一径连着鬼神；走得顺了，由“儒”到“法”文有《论语》，武有《孙子兵法》；走得不顺，退一步海阔天空有《桃花源记》、《庄子逍遥游》——顺着哪条路随意玩过去，都是风光魅人，有着道不尽的意趣和哲学。
不由静心想来国人上下五千年，终没被“本我”、“自我”“超我”毁灭，怕也是因了这许多条蹊径通幽的缘故吧！
还想到自己先前懵懂着狂批孔孟笑阴阳。真可谓：无知才会气壮。
细细揣摩孔子简约的身世、精美的警句以外的音容动作，心里慢慢现出一个形象：学识深刻、渊博。性情实诚幽默。常常自嘲也渴望闲散自在，并不总是温良恭俭让，不是圣人也不是野心家。
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中庸”绝不是市侩。是“于粗暴与懦弱中取勇敢；于浪费与吝啬中取慷慨；于两极中取平和”的思想方式方法。中庸最厌恶的正是“是”与“非”中取媚世的“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依头顺尾”、“八面灵光”“谋私损德”的人。
再说阴阳，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兮兮的，表面上有点糁人。但我们可以把阴阳想象成立体。无非是由无到有：一点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变八卦……所谓立体，就是六十四卦八十四爻这些活动起来的立体。一个寻着一个规律。相对而统一，彼此互有却此盛彼衰，物极必反（否认之否认）。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拿来做内核的东西。
读古书，从懵懂无知到会心一笑是最醉人。
读荀子、韩非、商鞅，你会想起意大利人马基雅维里；从老子、孔子话里，你能听到柏拉图、苏格拉底的底调；刘邦项羽的楚河汉界，总有点象我国解放战争那么点味道。
久居皇室，得知年荒民饥，英国女王问：“何不吃奶酪？”中国皇帝莫名惊诧曰：“何不食肉糜？”呵呵！世界总有相同的风景。
也有心同论异的，临终的子产与临试的东坡对施政宽猛就所见不同，孔子却说得折衷。老子显愚露拙，分明是深察博辨；“虚无”乍看是零，却是“无数”；“多而且多”。
观光，游名山大川如读正史。得经，得纬，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才知道南北东西相距的长度，数字“准确”到半度、一米。有山、海、龙、神的描述，惟妙惟肖……散人我喜欢如此精确的想像，喜欢把“荒诞”当成象征。如同想象人类的童年一样想象：天真、活泼、可爱。
不过，我们依然在沿袭着有近五千年的夏历做农历，我们的诗歌依然走不出唐诗宋词，我们的考古依然遵循着《史记》的记载……
呜呼哉！不由会心一笑！然后最终归结于“悟”：三十六计最后一招竟是“走为上”，好个“机关算尽”的结局，这就是“悟”；落难王子饥而乞食，人给的是土，终也拜而接受，也因的是“悟”；司汤达人猫逗乐是庄子梦蝶之“悟”；罗曼罗兰有宝玉失“欲”之“悟”；宋黄山谷三思不得其解“吾无隐乎尔”之义，请教僧人晦堂不答，时秋风满院，晦堂禅师一句：“闻木樨香乎？”好一个“闻”字了得！山谷于是大悟彻悟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