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的一生是漂泊的，几乎是悲惨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一生改嫁过许多次。究竟多少次？或许她也不清楚，对我是难于启齿的。我只能进一步忍痛着说：她和很多男人一起过。
正因为这样，母亲也曾遭受了无数次的苦难、责难与异样的眼光。众人的，亲人的。而曾给予她最大伤害的莫过于她一生挚爱的儿子，那便是我。
我曾在日记里无数次记述我的罪过，而每次回忆都是一次艰难的历程。每回忆一次，理解加深一层，痛苦也就加深一层。直至后来参加工作，再到以后，我便不愿去想起。我总是刻意回避关于母亲或母爱的话题。因为那对我，对她都是一件惨忍的事。我总认为常人是不能理解的，因为天下几乎少有这样的母亲。可这残痛的记忆仍像梦魔一样缠绕着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或躲在某个无人察觉的角落。她总会给我无尽的困扰，同时也给予我无穷的力量，让我勇敢地去面对和承担。
今天的我虽已挣脱了母亲的怀抱，逃离了母亲的视线，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陪伴我，注视着我。

二

真正地和母亲在一起生活，是从我15岁那年。我因为厌学就回到乡下奶奶家。父亲的冷淡与后母的责骂让我选择逃离了他们。我准备在乡下伯父的帮助下种上几亩田地然后加入到南下打工热的行列。这是那时农村孩子的唯一出路。在经历了半年农活的繁重与沉压之后，我的身体累垮了，害了一场大病。当时就改嫁在邻乡不远处的母亲便来到我身边。她依在我躺着的床头怀抱着我孱弱的身子无声地哭泣着。可我并不理解，相反打心里一直憎恨着她。因为她实在不应该改嫁在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且是那样地近。我小学时候的老师大多在那个乡上。这也是我始终未有去她那里的缘由。后来才明白，那是为了更接近我，照顾我的无意流露。即使她的做法有点不对，但也是一种做法，总比“还有什么法子”的强。
母亲得知我辍学的消息后，把我痛骂了一顿，坚决要我重新回到学校。于是我说，可以。不过，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因为那差不多整个小镇上都知道我父母离异的事情。并且我父亲的再次犯事进入监狱上了报纸，而我母亲也改嫁过多次。
他们在我七岁那年便离异，因为父亲的外遇。
打我记事起，他们就时常吵架，偶尔撕打在一起。记得一次，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母亲投入了门前的那条河里，还连同拉着姐姐。我就拼命地跑着哭着喊着窝在奶奶家的父亲，“不好了，快来人啊，我妈妈跳河了……”然后母亲和姐姐才得救。从那以后，我就惧怕母亲，生怕她把我也拉入河中。我无法忘记姐姐那哭泣时颤抖的声音。
后来又有一次，母亲竟然把房子点着了。因是旧时的草房屋，差点就烧毁。父亲一气之下竟然喝了农药，被送往医院抢救，住了一个礼拜才回来。从哪时，我开始恨母亲。大约那是五岁吧，也许更早或迟后。已记不打清楚，更不愿去再问。
离异的那年，父亲进了监狱，我跟着年迈的奶奶过活。母亲领着大我一岁的姐姐改嫁。期间听奶奶说，母亲改嫁了几次，竟都未成。后来，听姐姐说，是因为母亲脾气太倔，也因男人们的粗暴与蛮横。有几个凶狠的还打了母亲。其中一个拿她的头往墙上狠狠地撞，致使母亲整整昏迷了两天。听到姐姐这样说时，我们两人都哭成个泪人。当然，这是两年后，父亲归来把母亲接回来一家团圆后听姐姐说的。那时，我非常地恨父亲，以及男人。我甚至天真的愿望长大后要让这样的男人永远消失在世界上。
回来后，许是母亲难忘前嫌，又因受了几次伤害，变得生性多疑。不久又变得不和，时而开始吵闹。母亲总是喋喋不休，咄咄逼人，让父亲难堪。父亲一气之下弃家而去，进了县城，不久和一个女人混在了一起。母亲在说父亲不要我们了时，我还不信。但当母亲领着我去找父亲时，我亲眼看到他从那个女人床上起来时，我认为是父亲对不起母亲。一番大闹后，我留下，母亲走了。
母亲只好领着姐姐又改嫁。但我知道就在那个小镇附近，因为我和姐姐有半年时间是在同一所学校。只是每当周末，我们回各自的家。当我进入初中时，她还在读六年级。后来一次去找她，便听说她转走了。从人们的传言中，得知她们去了邻近一个镇。期间，母亲偶尔来看我，总会给我带一些东西。
之后，姐姐被一个男的送往我们家。我问妈妈呢？她说不知道，她在送来这里时，妈妈已经十多天没回家了。从那以后，姐姐狠透了母亲，直至许多年后仍不能原谅她，拒绝见她。而我那时心里也恨透了母亲。姐姐后来就没有再上学，便去当洗菜工，成了后母赚钱的工具，而叛逆的我仍是她眼中的沙子。那时姐姐方仅十四岁呵。
后来我仍在那个镇上读书，母亲来看我，我就拒绝她带给我的东西。我认为那不干净。我明显觉得关于母亲的一些传言在家乡人们的口中传开去。人们见了我总要提起母亲，我就总想着赶紧躲开或找个地缝钻进去。

三

母亲大概是觉得失去了女儿，便不能再失去儿子，她便更加频繁地来看我。于是，她就改嫁到离奶奶家不远的邻乡，因为我经常回那里。我当时就怎么也想不通，我甚至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当她来到重病的我面前时，我没有拒绝她。我静静地躺在她怀里，感受着那份无言的久违的温存。毕竟她是我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看着她伤心泪流，而我竟没有哭。
于是，母亲就带着我去到邻省一个遥远的乡庄。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十一岁的老汉。那时母亲三十六岁，也还年轻漂亮。这次她是为了我而改嫁。
人都是陌生的，可一样的贫穷。一位哲人说过，贫穷是罪恶。又有一位哲人说了，贫穷不是罪恶，赤穷才是罪恶。我家属于后者。
母亲无法忍受，她非常后悔把我带入到这个地方。确切地说，我和母亲是被贩卖到那里的，以一千元的价格。但在当时母亲眼中那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并没有在意这些。我只想着好好读书。
不到一个月，母亲便忍受不了，她想带我去别的好点的地方。她不想把我从一个苦难送到另一个在她认为更深的苦难当中。她是爱我的，无疑。可我没有，我喜欢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养父。我感觉他的眼神比我还要可怜。或者说我喜欢那里的人们。他们善良，友好；忠厚，可爱。为此，我第一次和母亲有了争执。我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