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暑热又来了，嬉水便成为当下最好的娱乐休闲外加锻炼身体的方式。北京对外开放的室内外游泳场馆有600多个，以平均每个场馆每天接待1000人计算，600个场馆每天能容纳60万人游泳。北京常住人口1380多万，平均100个人里每天只有4个人能够游泳，非常住人口还未计算在内，如果加上在北京务工和求学的非常住人口，人均拥有游泳设施的比率还要低。所以每年夏天，湖河里游泳的人屡禁不住的现象便不足为奇，而且溺水者多发现在这些地方，甚至世界文化遗产颐和园的河湖里也成了游泳纳凉的场所。
话说那年夏天，颐和园昆明湖北边的那个湖里因为水清地僻引来一些游泳的人们，我也加杂其间。我环着治镜阁的岛形遗址一圈一圈地游，游一圈大约400米，我一般要游10圈。这个岛上草木非常茂盛，许多鸟类栖息在这里，不排除还有蛇鼠之类的小动物。当我游到岛南面的时候，发现淹没在水里的树叉上坐着一位白发老太太。她穿着游泳衣，身边没有人，好象受困的样子。我感到不安全因素在蔓延，看上去70岁的老太太，没人保护游野泳，太危险了，从这里到岸边至少300米，水很深，累了无站立歇息之处。我问她，您跟谁来的？自己。会游泳吗？不会。我诧异地说，不会游泳怎么过来的？她说，跟着人们后面扑腾过来的。我说，这太危险了，您就不知道害怕？她说，现在回头看有点害怕。我说，我保护您游回去，以后自己不能游那么远，在岸边凉快就行了。她嘴里说不用保护，看那神情还是希望我陪她游到对岸的。我在她身边游，随时准备救护她。她的泳姿很不规范，象狗刨也象蛙刨。一点一点地终于游到岸边，她显得很激动，千恩万谢地说我是个大好人。我心想，我保护你有两个目的，一是这事让我撞上了就不能不管，否则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很别扭的。二是，你如果在这片水域溺水，大家以后还怎么在这里游泳？
把她送上岸以后，我继续游我的。
游完泳穿好衣服沿着西堤走，准备出南门回家。在西堤的镜桥上坐着一老太太，白发湿漉漉的，戴着眼镜。我定睛一看，正是刚才游泳的老太太。她也认出了我。我于是再次叮嘱她，游泳一定要小心，水火无情，再说您这么大年纪，遛遛弯，打打拳，从事比较稳妥的活动为好，没人陪伴最好别游泳。她说，我一个孤老婆子，谁陪啊，我命大，死不了，再说了，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活一天赚一天。她拍拍身边的绿色廊凳示意我坐下说话。我与她并肩坐下来，面对碧波荡漾的昆明湖和左前方金碧辉煌的万寿山攀谈起来。
她是蔺相如的本家。老俩口没儿女，十年前，丈夫患病卧床不起，她日夜扶伺了8年，当丈夫离世，她的身体也极度透支，加上悲伤，人已经拾不起个了。街坊都说她活不了几天了。她就躺在床上等死，等了几天也没死。于是就想，这些年为了伺候病人哪都去不了，出门走最远的地方是胡同口马路对面的小超市，与其躺着等死，不如出去走走，死哪算哪。于是爬起来，晃晃悠悠走上大街。看到人来车往的街市，人们各自忙碌着，没人注意她这个病歪歪的老太太，即使死了，好比世界少了只苍影，没人在意。她转念一想，我干嘛死啊，别跟自己过不去，退休金足够吃喝的，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多自由啊，以前做梦都想去香山，只是没时间出去，现在有充分的时间了，走，去香山。
由于有了目标，她觉得脚下有劲了，回家的路上，去超市买了只扒鸡两个面包一大袋酸奶，回家认真给自己做了顿晚饭，吃得很香，睡得也很香。第二天去了香山。她说，久未出门，身体衰弱，仅从香山汽车站走到香山公园门口就用一个多小时，走几步歇一歇，走一段坐一会。进了公园看见翠绿的山林很奋，开始爬山，大约爬了一个多小时，再也爬不动了，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她累得已经睁不开眼睛，感觉这里空气很清新，透澈肺府。偶尔传来的鸟鸣在空谷里回荡，她感觉自己被天地之气净化，身体变得轻飘飘。
也不知道趟了多久，朦胧中被人唤醒，“大姐，这里是药石吗？”她起身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在问她。她说不知道什么药石啊。那妇女说，都说香山有个药石，躺在那里能祛病。这时候从亭子里传来声音说，这里是药石。她循声望去，亭子里坐着四五个老年男女，原来他们每天都来这里坐着，曾经各自的身体不适都消失了。
蔺老太太听说她躺着地方是祛病的药石，感觉冥冥之中得到神灵的助佑，从此天天爬到药石上或坐或躺，半年多以后，她的身体强壮起来，爬山能超过小伙子。其实她的康复来自于每天爬山锻炼，她说药石是那个叫森玉笏的石壁之上，周围林木葱密，是天然大氧吧，经过爬山运动之后，坐在天然氧吧里，红血球携氧能力增强，这里又有充足的氧气，具有慢性病特征的人们身体都在这里得到康复，所以把这块巨石称为药石。
在药石坐卧一年以后，蔺老太太开始游历北京的山水。那天来到颐和园，看到游泳的人们在水里那么自由自在，她羡慕之余买来游泳衣也下水了，在水边扑腾一个月，居然能游起来了。这就有了那天我在岛边树叉上看到她的一幕。
听了她的讲述，我很惊奇，不止是惊奇眼前这个白发老人，而是惊奇人的生命力，使我想起一句话，大约是说，人都是被自己打到的。
在镜桥跟蔺老太分别后，我偶尔也来游泳，但是一直没碰到她。
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我在凿开的冰水里游完泳以后，穿戴齐整，照例沿着西堤向南走。昆明湖冰封雪盖，西堤上草木凋零，阵阵寒风吹得枯树枝低声哀嚎。这时候园子里是看不见人的。我由于出水后的寒气未散，一路小跑增加身体温度。忽然发现一个老太太在寒风中摇晃着向我走来。到跟前我看着有些面熟，她主动跟我打招呼，是蔺老太。我以为她是散步，再一问才知道她是来冬泳。我彻底晕了。70岁老太太能夏天游泳就不错了，还要冬泳？玩命啊？她看出了我诧异的表情，平静地说，没什么的，你们冬天能冬泳我也试试，这不，已经坚持半个冬天了。什么问题也没有。
寒风中不便多交谈，我们擦肩而去。我不由得转过身看蔺老太，不高的身材穿着灰色羽绒服，背着肩挎包，走路显出老年人的特点一步一摇，一个很普通的老太太啊，可是我怎么觉得她不普通呢，她在我眼里变得逐渐高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