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远远地驶来，我拎起地上的背包迎了上去，门一开，未等车子停稳，我便抬脚迈了上去——夏日的午后实在是太热了。
车内的空调造就了另一个世界。司机师傅似乎觉察到了车外的人们的急不可耐，匆忙启动，差点把我撂倒。背包拽着我晃悠了几下，顺势坐到了座位上，着实碰到了身边的人。
“对不起”，我说道。
对方没有回应，我亦没有期望对方有所回应，仅仅是想得到一种原谅，既然人家不追究我的过错，我也就心安理得地坐稳当了。可我终究没有坐稳当，车子忽快忽慢，人自然也是左右摇晃上下颠簸，眼睛顺便照顾到了全车的人。
我惊愕了。
坐在我身旁的是一位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因是侧面，长相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没什么过人之处，衣着也相当朴实，看上去像个学生。我的目光定格在她的左臂上，从手腕处不远，一直到肩膀下方，一道长长的伤疤暴露在这空气里。从伤疤的颜色上看，时间不短了。她究竟经受了什么样的灾难？我无从知晓，整个车厢的人也不可能知道。
没有任何表情，她始终以一种眼神注视着同一个方向，以至于站在她眼前的人都自觉地挪动了地方。没有人说得出来她在看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她，不愿注意她。这样也许会更好一些。
我分明看到，她附近的人都漫不经心地望着他处。
我再次看了眼她的伤疤，像是刻在她那干瘦的胳膊上似的，分外刺眼，也刺痛了我早年的心。九年前的我也在身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疤痕，到如今，它仍决然地赖在我的额头上，成为我的标志。我虽是男性，那时却缺少她现在的勇气，用头发遮盖了好几年。
她为何要这样？何苦要把自己的伤痛裸露在他人面前？
我很想问，可我不能问。我只是断定，她肯定不是刻意如此，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已经无需再遮盖掩饰了，因而能够这般坦然冷对世人的目光。我庆幸自己也具备了这种胆略。
司机头上的显示屏报过了好几站，她仍旧坐在座位上。
我下了车，眼铮铮地看着车子钻进车流，渐渐寻不见了。她会在前方什么地方下车呢？我猜测，也许是她的学校，可学校已经放假了；也许是商场，她也需要买东西的；也许是书店，她应该很喜欢读书的；也许是公园，那里好歹是城市里比较幽静的地方；也许是她自己的家，那该是她最放心的处所了。
不知是谁碰了我一下，更不用说听到道歉的声音了。
我的眼前尽是车水马龙，都市的繁华和拥挤，漂亮的小汽车，散着异味的污水，行色匆匆的人们，一起朝我涌来。天气依旧炎热，我却感觉不到了。

2007年7月